儿时在南阳出生长大,后来在平顶山工作,赊店就在两地之间。来来回回20多年上百趟往返,竟然一直未能顺路一访,实在是有些遗憾了。
没去过的地方多了,咋就对赊店遗憾呢?
南阳有四大古镇,称金、银、铜、铁,赊店位列金镇,称“金赊店”。我的出生地安皋镇,也位列其中,排名第四,称“铁安皋”。“铁安皋”也是方圆几十里让人眼红的地方,就像我们乡下人对城市的羡慕,就像全国人民对北上广深的向往。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记忆里,这里也是商贾云集、柴草成堆、山货满街、大戏连台。
安皋镇铁匠多,我家的祖传技艺和谋生手段就是打铁,儿时的生活就是把铁匠铺当饭场儿,围着铁匠炉,看火星乱溅,听砧锤叮当,说山南海北。
我以为铁匠铺就是“铁安皋”的来历。那么,“金赊店”是不是就是金银满地呢。
后来知道,这种猜想也是不无道理的,尽管不是这样的牵强附会。
赊店镇周属申伯国,春秋属楚,战国属韩,隋属南阳县,明、清属南阳府,民国属南阳县。1965年建社旗县,赊店为县城所在地。而“社旗”由“赊旗”而来。当年,刘秀落魄,赊刘姓酒幌为旗,挥三军而终成光武皇帝,随赐名“赊旗”。
一口气数了几千年,赊店的厚与重让人一眼望不透。
潘赵两河交汇,傲居中原胜地,“北走汴洛、南船北马、总集百货”,16省商人云集,山陕会馆、福建会馆、广东会馆、湖北会馆…… “拉不完的赊店旗”。清代李栋诗曰:“房舍重重倚岸开,舟船日日顺河来,马帮铃响丹霞绕,钟灵毓秀惹人爱。”
一放眼就是几千里,赊店宽与阔让人一眼看不完。
愈数千年而不颓,赊店是得天独厚的。这样一个万商云集之地,自然是金流银淌,“金赊店”名实相得。
口口相传的赊店,还有一个耸入云宵的高度。
南阳人俚语:“唐河有个塔,离天一丈八”。“南阳有个王府山儿,巴巴差差挨着天儿”。“赊旗有个春秋楼,半截戳到天里头”。这种高真是云雾缭绕的高,扶摇星汉的高。
感谢家乡人这种粗暴生动的描述,让我离家几十载依然清晰。
据传春秋楼十丈十尺,有现在十三、四层楼高。自然是“文武一人”关羽夜读《春秋》的纪念,是中国人的文化崇拜。山陕会馆里建春秋楼,寄托的是商人精明、追求、格局、理想和对后人警世、期许的复杂情感。可惜,这“半截戳到天里头”的春秋楼,在1857年的战乱里,在“火烧春秋楼、被子醮桐油”的一场大火中轰然倒塌。废墟上刺目的五个字,“春秋楼遗址”,每一个字都像一堆愤怒的火,毁灭也记载着这场灾难般的事件,也让人感叹一个古老文明的传承之殇。
而欣喜的,是赊店古老的酿酒文化,虽历经战乱磨难和数千年沉淀,得以幸存并日益浓郁。
我不嗜酒,但饮酒。饮酒而不挑酒,是为不知酒。这次随市作协的朋友们到访赊店,在赊店酒厂观酒艺表演,听酒文酒诗,才知酒不单是用来饮的,而是用来品的。品酒的浓厚,也品酒之中的浓厚。
大禹的女儿在此酿酒是一个传说,仪狄精毕生力“始作酒醪、变五味”是一个传说。我相信传说都是真的,至少是一个美好的寄托。作为一个饮了酒有时还写几句话的人,更是宁信其有,必信其有。
这天到得新建的赊店老酒生态园,正好下着细雨。这细雨与生态园山水理念的设计、明清徽派的建筑、酒诗酒文的衔接,真是恰到好处。
穿过细雨走进窖池,酒师正在投料。氤氲的烟、翻腾的香,扑目入鼻;浓烈的醇、微淡的甘,过舌入喉;曼妙的音、新赋的词,浸耳入心。这香与酒桌上的香是极不同的。
走进有数万吨储量的酒窖,穿过14米深的山体洞藏,林立的罐、列装的坛、窖封的泥、待揭的红绸,如一卷卷泛黄的书款款而来,次第打开。这读与在书房中的读也是极不同的。
边走边看,边品边吟,或许这才是酒之所以为酒。
太白的诗、东坡的词、醉翁的亭,王羲之的《兰亭序》以及“曲水流觞”的恣意盎然,一个个的愈加跃然起来。
一路走,自然是一路品。从基酒始,十年洞藏,二十年洞藏,观其形、闻其香、品其味、悟其格。由烈而浓、由浓而厚、由厚而醇、由醇而柔,这种口舌之香是极不易的。想我过去饮酒而不知酒,个中乐趣,竟被我遗失无感了。真是暴殄天物。
酒师介绍,赊店老酒经纯粮固态发酵,踩曲百脚一坯,明清窖池发酵,良法酿酒,恒温洞藏。这自然是做好酒应有也必要有的匠心和良心。但更让我激动的是,为保留传统酒香,酿酒人在战火中背酒糟辗转千里。这就是酿酒人的伟大了。
此时我又想起在战火中湮灭的春秋楼,一个徒留“半截戳到天里头”的无奈和传说,一个历经磨难而终得留香齿间。
历史就是这样在一留一失间走到了今天,但愿不会在一留一失间再走向将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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