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为什么热爱酒神

谁是酒神？

在古希腊神话中，狄奥尼索斯是一个特别的存在。作为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，他没有宙斯一样强大的权柄，也不如阿波罗一样伟岸英俊。但却是几千年来人类最受欢迎的神祇之一。因为作为酒神，狄俄尼索斯掌握着醉人的力量，是散播欢乐与慈爱的天神。

狄俄尼索斯是宙斯和忒拜公主塞墨勒儿子。传说，宙斯爱上了塞墨勒。天后赫拉得知后嫉妒若狂，于是变成公主的亲戚，怂恿公主向宙斯提出要求，要宙斯现出真身，来证明对她的爱情。但是当宙斯以真面目见到塞墨勒的时候，塞墨勒被天神的威严吓晕了。宙斯见她晕倒在地，连忙上前搀扶，可周身上的雷电瞬间点燃了宫殿，爱人和皇宫顷刻间化为灰烬。

在最后的一瞬间，宙斯救出了塞墨勒腹中尚不足月的胎儿，并把他缝在了自己的大腿中继续孕育，直到足月之后才取出来。这个生于宙斯大腿的神，就是狄俄尼索斯。

后来狄俄尼索斯被山林中的仙女们抚养长大，半人半羊的山林神西勒诺斯是他的老师。老师和仙女们将大自然的秘密悉数教授，狄俄尼索斯成为了山川、湖海、森林、田野的智者，自然也熟知葡萄酒的酿造奥秘。在被宙斯任命为狂欢之神后，狄俄尼索斯便带着自己的侍从，游山玩水，四处冒险，烦到一处，便把歌声、宴会和狂饮带到那里。

在如歌如醉，舞之蹈之的狂欢中，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美名四处流传，田野上、山林中、城邦里，到处都是他的信徒。那疯狂的快乐和极度的兴奋，让凡人欲罢不能。

这就是酒神。

后来，哲学家尼采从古希腊的悲剧出发，提出了影响人类历史发展的两大精神——“酒神精神”和“日神精神”。人类受这两大精神的支配：日神阿波罗代表的理性与秩序；酒神狄俄尼索斯代表的狂欢、过度和不稳定。其中，酒神精神是人类对注定的悲剧性命运的解放与超越。

在尼采看来，拥有十全十美的人生，只是人们的美好想象。悲剧性才是人生之本质。但是人，不能屈服于命运，否定自身的存在。如何超越绝望和痛苦，是人类必须直面的永恒主题。“我们爱生命，并非因为我们习惯于生命，而是因为我们习惯于爱。”

何为习惯于爱？就是以旺盛的生命力超越悲观主义。而酒神精神正是情感的喷薄而出，抛弃理性的束缚，回归到人类本真的原始生存状态。是人超越绝望痛苦，实现新生的极大快意。每当读到尼采的那句名言：“生命是一派欢乐的源泉，只有对于损伤的胃，对于悲观主义者，它才是有毒的。”我都会心一笑。人类沉迷于醉饮带来的快乐，正是对生命肆意绽放的肯定。

酒神精神并非西方所独有。在东方，中国古典时期的诗人和哲人是热爱酒神、理解尼采的。我想如果庄周、刘伶、李白等先贤读到狄俄尼索斯的故事，或者读到尼采的哲学，肯定会将其引以为挚友。

庄子在逍遥游中，描写鲲鹏振翅，扶摇直上九万里。倡导居于泥潭的世人应该如鲲如鹏一样，“乘物而游”“游乎四海之外”，去做不受拘束的千里名驹，追寻人生的大自由。这是中国精神精神的起源，与西方酒神追求狂欢化的旺盛生命力遥相呼应。

而魏晋名士、狂饮爱好者刘伶则在《酒德颂》中更直接地写道：

有大人先生，以天地为一朝，以万期为须臾，日月为扃牖，八荒为庭衢。行无辙迹，居无室庐，幕天席地，纵意所如。止则操卮执觚，动则挈榼提壶，唯酒是务，焉知其余？

在刘伶笔下，圣人将开天辟地以来漫长时间看做一个清晨，把万年光阴视为一瞬之间。他们狂放不羁，只以喝酒为要事。他们超越了世间礼法、世俗成功，回归到天地与我同一，万物与我齐生的本真状态。这是中国酒神精神的典型体现。

到盛唐，李白的横空出世，意味着中国文化中酒神精神的最伟大继承者诞生。杜甫在《饮中八仙歌》中评价道，“李白斗酒诗百篇，长安市上酒家眠，天子呼来不上船，自称臣是酒中仙。”李白更是写道“天若不爱酒，酒星不在天 。地若不爱酒，地应无酒泉。天地既爱酒，爱酒不愧天。”李白，就是酒神在人间的化身。

李白最为人熟知的关于酒的诗篇，莫过于《将进酒》：

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，奔流到海不复回。

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，朝如青丝暮成雪。

人生得意须尽欢，莫使金樽空对月。

天生我材必有用，千金散尽还复来。

烹羊宰牛且为乐，会须一饮三百杯。

岑夫子，丹丘生，将进酒，杯莫停。

与君歌一曲，请君为我倾耳听。

钟鼓馔玉不足贵，但愿长醉不复醒。

古来圣贤皆寂寞，惟有饮者留其名。

陈王昔时宴平乐，斗酒十千恣欢谑。

主人何为言少钱，径须沽取对君酌。

五花马，千金裘，呼儿将出换美酒，与尔同销万古愁。

李白的诗歌，展现出生命、自由和美的三位一体。它以饱满的生命力向人生的不顺与痛苦宣战。以生活的热爱对抗庸俗，以人生的逍遥对待规训。李白和他的同仁们在中国人的心中植入了感性、情绪和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。正因为如此，几千年来，中国人与酒神精神相伴而生。月下独酌、把酒言欢、对酒当歌、曲水流觞……不论是哪一种状态，都是酒神在人们的心上跳舞。

当然，自由不代表放纵，乐观主义不能滑向享乐主义。在酒神精神的另一面，象征着原则、理性和秩序的日神精神也左右着我们的日常生活。酒神与日神，它们一个是走向内心，渴望生命中的超越；一个是走向世界，追求社会中的成功。一内一外，一个人一社会，正如鸟生双翼，才能遨游飞翔。